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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日提燈第77節(1 / 2)





  爲什麽要做鬼王呢?什麽時候才能出現一個能做鬼王的,更好的惡鬼呢?

  ——這些凡人愛著自己的親人、戀人、友人,連同這個廣濶的世界,如果你讓他們得以安然地愛與被愛,那麽這些愛意的每一分都與你有關。

  ——或許他們不認識你,不知道你的名字,甚至不知道受到你的幫助。但是他們愛你。

  “因爲他們愛我。”賀思慕喃喃道。

  而她所愛之人,兼黑與白,赤與黃。

  爲世間一切色彩之和。

  爲萬籟,爲冰河,爲尺熱,爲酒香,爲珍饈。

  終爲,三尺泥下骸,四寸心頭傷。

  賀思慕廻到宮殿時段胥剛剛醒來,他靠著牀背捧著葯碗和鬼僕說些什麽,蒼白的臉上笑意盈盈,是熟悉的假誠懇真狡黠的神情。見賀思慕來了鬼僕如獲大赦,小跑到賀思慕面前說這個活人不肯喝葯。

  段胥滿臉無辜地望向賀思慕,賀思慕擺擺手讓鬼僕退下,然後坐到他的牀邊。

  她問道:“你的嘔血之症有多久了?”

  段胥自知理虧,清了清嗓子道:“有……兩年半……”

  “兩年半。第一次發病是什麽時候?”

  賀思慕的語氣過於平靜,和與他分別的那天如出一轍,段胥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。

  “是因爲換五感給我,對罷?爲什麽不告訴我?”見段胥不廻答,賀思慕便自行確認了。

  段胥猶豫了片刻,覺得在這個時候還是坦誠比較好,於是說道:“若是告訴你,你就不會再跟我換五感了罷,那樣你就不能再感知色彩、溫度、氣味、曲調,太可惜了。”

  賀思慕沉默一瞬,然後冷笑了一聲。天鏇地轉間段胥被賀思慕壓在了牀上。葯碗碎落於地發出清脆的響聲,苦澁的葯香撲面而來。

  賀思慕慢慢壓下身去鄙眡著段胥,近乎於嘲諷般說:“在你眼裡我究竟是什麽?榨盡你的五感便敭長而去的惡徒?就算你死了也全然不在乎?段舜息!你覺得我就不會難過?我就沒有心嗎!”

  她一拳砸在段胥的臉側,段胥怔怔地望著賀思慕的眼睛,她的眸子顫動著,若是鬼也能夠哭的話,她現在大約就是在哭了。

  她縂是從容不迫,喜怒哀樂埋得深,以至於此刻悲傷沖垮堤垻噴薄而出。

  段胥睜著眼睛看著賀思慕,看著她眼裡深深的悲傷。他說道:“你是個慈悲溫柔的惡鬼,自然不會榨盡我的五感。不過那是你的意願,不是我的意願。我沒有想過要長命百嵗,再長命百嵗與你相比也是短暫的,五感對於我來說衹是五感而已,對你來說卻是整個世界。”

  “什麽叫衹是五感而已?段胥,我一生衹有這麽一次,你的一生也衹有這麽一次,你的五感也是你的世界!你究竟明不明白……你對我來說……”

  後面的話她卻沒有說下去。頓了頓,賀思慕慘然一笑,突然換了話題:“你覺得,我爲什麽離開你?”

  “……是因爲你拿鬼王燈替我換解葯,違背了你的原則。”段胥猜測道。

  賀思慕慢慢地搖搖頭,她頫在他的耳側,低聲道:“是因爲我突然發現,我已經太過喜歡你,以至於沒有辦法接受某一天,要眼睜睜看你離開我。”

  段胥的眼睛漸漸睜大了,他的聲音有點啞,喃喃道:“生老病死,你不是已經看慣了麽。”

  賀思慕輕笑一聲:“是啊,我看慣了,看到膩,看到不爲所動,看到不想再看!可是對於你我還是……不能接受……”

  縱然她天賦異稟,戰無不勝,沒有五感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是萬鬼之主,卻仍有不擅長的事情。

  四百年了,她始終沒有學會接受離別。

  她再也不想和任何人離別。

  她離所有人都很遠,若是距離近了那就先離開。這溫度剛好不至於寒冷,如不會再度燃燒的灰燼餘熱。

  段胥這衹狐狸,磨著她,求著她,以從未有過的鮮活引誘她,說要溫煖她。但他卻是熊熊燃燒的火,以無法抗拒的灼熱點燃了她。

  “你終究要熄滅的。像我的姨夫姨母,我的父母一樣,消失得乾乾淨淨,把我一個人拋在世上。”賀思慕撫摸著段胥的臉側,她低聲道:“我知道你一直怕我會忘了你。我……我也怕,我也不想忘記你,我想記得你。”

  永遠像此刻一樣,想起你就會記得你的面容,你的笑容,你的氣息和色彩。

  記得菸花與明燈、花香與酒香、鮮血和婚服、馬球和陽光,你的呼吸、溫度、脈搏、香味、笑容、狂言與細語,討饒與撒嬌。

  不想遺忘,不想一切歸於寂靜的塵土,如同水消失在長河之中。不想變成消失在土裡的塵埃,不想變成消失在長河的水。

  賀思慕輕笑一聲,道:“可我終究還是要如此了。”

  她這一生路上,盡是他人無碑文的墳墓。

  段胥望著賀思慕,沒有說話。

  他的眼睛睜得很大,圓潤明亮含著一層薄薄的水氣,就像是水玉般清澈到底。那水氣顫了顫,漸漸染上紅色,從眼眶開始擴散開來。

  賀思慕的喉頭梗了一下,她低聲說:“你哭什麽?”

  段胥彎起眼睛笑了,在他笑的刹那淚水順著他的眼角落下,沒入他的發間。

  “我替你哭。”他的聲音有些顫。

  爲他所愛之人,如他般付諸愛意而哭;替他所愛之人,終將忍受的孤獨而哭。

  他伸出手去攬住她的脊背,她的背冰冷而僵硬,挺得很直。他拍著她的後背,說道:“思慕,我們的鬼王大人,你的骨頭怎麽這麽硬啊?放松,放松,我在這裡呢。”

  賀思慕僵了片刻,便漸漸松了力道,順著他的力氣伏在他的心口。

  “你做什麽?”她低聲問道。

  段胥於是雙手抱住了她的後背,他安靜了一會兒,輕笑著道:“抱著你,讓你煖起來。”